父爱的旅程

龚银娥

每次离家，父亲总会送我到门口。他从不多言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双手背在身后，目光却始终紧紧追随着我的背影。倘若我回头，他便会微微点头致意;若我不回头，他便一直伫立着，直至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尽头。

犹记第一次离家前往省城求学，父亲天还未亮就起身忙碌。他在厨房里张罗着，蒸了一笼我最爱吃的肉包子，又煮了十几个鸡蛋。“路上吃。”他轻声说道，将食物装进布袋时，手指微微发抖。临出门之际，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零钱，塞进我的书包夹层。“穷家富路。”他轻声念叨着这句老话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那天清晨雾气浓重，父亲站在门口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，唯有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，在晨雾中留下一抹淡淡的色彩。那一刻，我想起《诗经》里的句子：“父兮生我，母兮鞠我。”父母的爱，大抵就是这样无声地渗透在每一个离别的晨昏里，悄然无声却又无处不在。

在城里读书的日子并不顺遂。宿舍潮湿阴冷，食堂的饭菜难以下咽，学业压力又大。有一个冬夜，我发着高烧，躺在冰冷的床上，满心思念家里的温暖火炉。恍惚间，我梦见父亲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为我掖被角，醒来时，枕头已被泪水打湿一片。第二天，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包裹，里面除了药品，还有一罐母亲腌的咸菜和一件手织的毛衣。后来我才知道，父亲是骑着自行车，跑了二十多里路到镇上邮局寄出的。

工作之后，回家的次数愈发稀少。每次回去，父亲总是早早地在村口等候。远远望见他的身影，我的脚步便不自觉地加快。他接过我的行李时，手指触碰到我的手，冰凉而粗糙。家里的饭桌上永远摆着我爱吃的菜肴，父亲会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：“工作还顺心吗?”我若说好，他便轻声应一声“嗯”;我若诉苦，他便会放下筷子，静静地倾听。

去年春节回家，我惊觉父亲的背驼得更厉害了。他依旧坚持送我到门口，只是不再站在门槛外，而是倚着门框。我走出很远回头望去，看见他还站在那里，像一棵历经岁月沧桑的老树，在寒风中微微摇晃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所谓父爱，就是这样一个永远向着远方眺望的身影，默默守护，无怨无悔。

苏轼有诗云：“人生如逆旅，我亦是行人。”在这漫长的人生旅程中，父亲的爱就像家门口那盏永不熄灭的灯，无论我们走得多远，回头总能看见那温暖的光亮。而每一次出发，其实都是从家开始，从父亲那饱含深情的目光里启程。

如今，我也为人母，才真正懂得当年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里，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牵挂与不舍。每当送孩子出门时，我总会不自觉地像父亲的样子——目光追随孩子远去的背影。原来，爱的旅程，就是这样一代代地延续下去，无声却坚定，平凡却伟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