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父亲“回娘家”

朱丽红

车窗外的山峦如青色绸缎般缓缓铺展，蜿蜒的山路曼妙纤纤。车窗内父亲津津有味地分享着他学徒的故事，每到一处他都能说出那是谁的家，那里原来是什么样子。车子驶入文坊镇后经双圳林场进入青茅境。越靠近杨坂村他越兴奋，就像许久没有归家的游子见到故乡一样，眼里全是“星星”。

四十八年前，16岁的父亲背着简易的行囊，跟着木匠师傅，第一次踏入贵溪文坊镇杨坂村。在那个年代，乡村公交车是唯一连接山区和市区的交通工具。父亲因为个子不高，挤公交的时候没挤上去，所以只能徒步从双圳林场走到青茅境。16岁的少年第一次出远门就不顺，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但迫于生活压力，他还是坚持走到了师傅家。对于一个少年而言，陌生的环境、繁重的学艺生活，本来就充满挑战与不安。然而，这里的村民用最质朴的热情，为父亲驱散了所有阴霾。东家送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，西家塞两个刚摘的山果，那些善意如同春日暖阳，一点点融进父亲的生命里。

学徒的日子是辛苦的。天还未亮，父亲就要跟着师傅走街串巷，扛着沉重的工具，挨家挨户帮忙修缮家具、打造新房。木屑纷飞中，双手布满老茧，汗水浸透衣衫。但每当夜幕降临，围坐在村民家的小院里，听着他们讲述村里的故事，吃着粗茶淡饭，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。

八年时光，父亲不仅学会了精湛的木匠手艺，更与这里的一草一木、一人一物结下了深厚的情谊。他记得村口那棵老樟树，夏日里为人们遮风挡雨;记得和伙伴们在清澈的小溪里捉鱼摸虾;记得哪家的姑娘出嫁，哪家的孩子满月……这里的每一个角落，都留存着他青春的足迹。

如今，父亲已64岁了，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皱纹，鬓角的白发也越来越多。但每当他说起杨坂村，眼中总会闪烁着光芒，话语里满是怀念与眷恋。他常常说：“兰婶做的清明果好吃，雪梅姨做的蛋羹好吃，那里的竹笋是外面买不到的，特别好吃，我有好多朋友比如多仔、万仔、金仔、培敬等等。”那份对杨坂村的牵挂，如同一根无形的线，始终牵引着他的心。

怎么不会怀念?毕竟他在那个四面群山环绕的地方待了八年呐。8年来他结交了很多朋友，受过很多村民的恩惠，也帮助了很多人。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，似乎除了真心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。父亲的率真和纯朴也赢得了乡亲们的厚爱，好多长辈都把他当儿子一样地疼爱着，所以每次父亲去杨坂做客，我们都笑着称他是“回娘家”。

父亲是“恋家”的，每当说起杨坂的人和事时他都特别开心，总能感觉得到他很享受那时的日子。在他心里，杨坂的风都是甜的。

在父亲节来临之际，我决定带着父亲重返杨坂村，带他去见见他的老伙计们。当车子缓缓驶入村庄，父亲的身体微微前倾，目光紧紧盯着窗外。曾经的泥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;低矮的木屋也换成了崭新的楼房。一切似乎都变了，又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
父亲下车后，迫不及待地朝着一个奶奶家走去，对视片刻后，竟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彼此的名字。那一刻，时光仿佛倒流，曾经的少年又回来了。奶奶拉着父亲的手，一个劲儿地说着“好好好，快进来喝茶”。客家人永远是那么热情，不一会儿，自家炸的米果、芋头干、花生、瓜子满满当当全部端上了桌子。一遍一遍地给我们添着茶水。不一会儿，金仔叔叔回来了，他看到父亲很是惊讶又很高兴。看着父亲和儿时伙伴们围坐在一起，开心地喝着酒，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，我的心中满是感动。他们说起当年一起偷摘果子被追着跑的趣事，说起学艺时的艰辛，说起村里的那些人和那些事，笑声、叹息声交织在一起。父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，那是我许久未曾见过的灿烂笑容。

这一天，父亲像个孩子一样一边哼着曲一边在竹林里拔笋，带着母亲和我一行人站在田埂上，诉说着他和伙伴们在田间嬉戏的快乐时光。村民们也纷纷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，拿出自家种的瓜果、腌制的咸菜，热情地款待我们。那熟悉的味道，勾起了父亲无数的回忆，也让我感受到了这份跨越岁月的情谊是如此珍贵。

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。父亲站在村口，一步三回头，眼中满是不舍。他紧紧握着伙伴们的手，久久不愿松开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：“等我儿女有空还会再带我来看你们的。”车子启动的那一刻，父亲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村庄，脸上有不舍也有欣慰。我知道，杨坂村，早已成为了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，那些美好的回忆，将永远珍藏在他的心底。

这次重返杨坂村，不仅解了父亲的相思，也让我深深体会到，有些情感，无论时光如何流转，岁月如何变迁，都不会褪色。它们如同深埋在心底的老酒，历久弥新。父亲与杨坂村的这段情缘，将永远是他生命中最温暖、最动人的篇章。

一年一度的父亲节来临之际，女儿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我最亲爱的父亲，但愿这次带您“回娘家”能稍慰心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