粽香里的十岁生日

■徐连琴

端午节于我来说，从来不只是吃粽子与赛龙舟的日子，当家家户户飘起粽叶清香时，我的生日就到了。父亲总笑我是个小馋猫，专挑有好吃的时节降临人世，这话不假，我打小就盼着这天——糯米裹着蜜枣的甜粽子，大蒜在沸水里翻滚的香气，还有蛋黄流油的咸鸭蛋，都是刻在记忆里的味道。

十岁那年，母亲给我买了人生第一条湖蓝色的背带裙，那抹颜色像是把初夏的天空裁下一角，它让我向往了很久。我摸着裙子上的褶子，整夜辗转难眠，窗外的月光在窗前游移，我就瞪着月光等待天明，脑子里想象着我的裙摆飞扬时该是怎样的光景?

天还未亮，厨房里传来窸窣响动，父母压低的交谈声混着柴火噼啪声，我听见母亲说：“不许叫你爹来。”这话像块冷硬的石头，突然砸进我雀跃的心湖。前些日子，爷爷为农活与母亲起了争执，母亲嫌父亲太过顺从，总被其他叔伯占便宜，隔着门帘，还能听出母亲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怨气。父亲低着头，一个劲地往灶火里添柴。

我猛地掀开薄毯子，利索地把新裙子套在身上，冲进厨房时，父母惊奇地看着我。“今天我生日，我最大，我说了算。”我踮起脚转了个圈，裙摆展开一朵浪花，“我要请爷爷来家里吃饭。”母亲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替我正了正歪掉的背带。

出门时，天边露出橘红色的日出，我飞奔向爷爷家。爷爷住在村子西头，我家在村子东头，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叫声，我拽着裙角跑得更快，生怕慢一步就会被狗追上。

爷爷开门时，晨光正爬上他皱纹里的沟壑，我说：“娘让我来请你和奶奶过去吃饭。”爷爷高兴地摸了摸我的小脸：“我的小妮今天真漂亮，爷爷奶奶待会儿就去给你过生日哈!”临走时，我用余光瞥见爷爷用袖口擦了擦眼睛。

父母准备了一上午，弄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来给我过生日，顺便一起过端午节。其中有爷爷最爱吃的猪脚，母亲将炖得最软的部位夹到爷爷碗里，爷爷放下筷子：“上次的事……”

“趁热吃粽子吧。”父亲适时打断，剥开一个我最爱吃的肉粽。香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时，我看见爷爷夹起一瓣煮得透明的蒜，放进母亲的碗中。阳光穿过门楣，将每个人碗里的油花都照得亮晶晶的。

如今每逢端午节吃起粽子时，我都会想起十岁时那个清晨。我穿上裙子的开心，还有爷爷放下筷子时，桌上那碗轻轻摇晃的猪脚汤。

岁月像粽绳将记忆捆扎得结结实实，解开时，总有粽叶的清香溢出来——原来最香的粽子馅，是化在时光里的那点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