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读懂了母亲的泪

刘芳兰

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，她皮肤黝黑、身材高挑，外表刚强，却内心柔软细腻。母亲这一辈子很少流泪，但为我流过的泪却让我刻骨铭心，这些年一直激励着我笑对生活、不忘初心、勇敢前行。

从儿时起，在我记忆中，母亲就是一个感情不轻易流露的人，即使我的外公去世，我也未看见她流过眼泪。但是因为我，母亲却流过几次泪。

在家里，从小我一直觉得我和母亲之间是有隔阂的。我是老二，父亲总是喜欢性格内敛、善解人意、成绩优异的姐姐，母亲则重男轻女，偏爱活泼可爱的弟弟。如果我和姐姐、弟弟打闹，无理的似乎总是我，挨打、罚站、饿饭的也总是我。从小我便抱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，可那时候的我体弱多病，那户亲戚怕我养不大，便将我送回了家。有段时间由奶奶带，但那时候爷爷奶奶年轻力壮，要谋生计，顾不上我。于是我又长年被寄养在外婆家。外公外婆做红瓜子生意，经常早出晚归，我便被关在家中独自玩耍。后来读小学时才回到母亲身边。为此，我曾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，也曾幻想着要逃离那个家。

然而当我读懂母亲时，我却让她流泪了。我开始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懊悔。

2006年，我第一次参加高考，落榜了。公布成绩的那天晚上，母亲早早地做好了饭菜，但一家人都不动碗筷，安静地坐着。母亲首先打破了沉寂，问：“兰兰，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我简单粗暴地回了句：“复读。”“姐姐上大学，弟弟读高中，你晓得家里穷、压力大。要不······”母亲话音未落，我拍案而起：“我就去复读，我的被褥席子都还在城里。我要上大学，谁也别想让我去打工，我不想以后像你一样做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。”这时母亲脸色深沉，眼角挂着两行泪。

那时候我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：姐弟仨谁学习好就去上学，学习不好就去广东打工赚钱。我们在农村，家庭条件差，那时候女孩子辍学是司空见惯的事。小学毕业时和我一起拍毕业照的同桌没能一起上初中;上初中后我的同桌初二刚上完一个学期，年后就辍学去广东制衣厂了;我身边的堂妹、表姐、表妹都是读到初中就终止学业，到广东打工。唯独我们三姐弟一直坚持上学。姐姐比我学习好没话说，弟弟比我小，没法打他主意，剩下我就是“夹心饼干”了，很多时候要靠自己的一些坚持才能争取到机会。

当时的我年少气盛，生怕母亲不让我去上学，一心只想着复读考上大学，根本顾及不到母亲的感受。其实，事后姐姐跟我说了母亲的想法，她并没有让我去打工的意思，只是希望我能考虑自己的优势，去读专科学校，早日参加工作，减轻家里负担。现在想来，或许是我的话太伤人了，或许她也在为我高考失利而难过，又或许她在为自己有限的经济能力而伤心。如果当时我能理解母亲的用心，懂得她已经在她的能力范围内为我做了最好的选择，或许现在的心境会不一样，但生活就像海浪，总是被推着往前赶，无法回头。

第二年，我如愿考上了大学，母亲也再未提起过那晚的事，依旧起早摸黑、全年无休地干活。每当村里人嘲讽道，女孩子家，读那么多书有啥用，长大还不是一样要嫁人。母亲总是一笑而过，并时刻提醒我，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们姐弟仨能跳出“农门”，走出大山，去见更大的世界。

再次看见母亲流泪是我结婚那天。原本定于2月的婚礼，喜帖已发出,宾客都邀请到位了，由于家中突发情况被迫取消，一直推迟到10月。婚礼当天早上，母亲一直在家里来来回回地忙碌着，检查我的嫁妆、婚纱，为我煲寓意为婚姻美满、多子多福、生活富足的莲子鸡汤，还不时拉着我的手叮嘱我几句。我看到她失神落魄的样子，就安慰道：“妈，没事儿的，一切都准备好了。”可她还是停不下来，就好像我出嫁了就再难回来一样。

很快，婚车来了。当我被亲朋好友簇拥着坐上婚车时，突然发现母亲在不停地用衣角擦拭泪水。我先生意识到母亲的不舍，安慰母亲说：“妈，别担心，我会照顾好兰兰。我会努力上进，赚的钱都归她管。”这时母亲才破涕为笑，而我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。

母亲对我的爱总是不善于表达，让我难以察觉，可每次当我读懂她时，却让我刻骨铭心。在我生孩子的那天，因为胎儿太大，接生不太顺利，结果产后大出血。从午夜十二点到下午三点，母亲一直在产房门口等候着，一步也未曾离开，似乎她守着我，我便会平安一样。等我被推出产房后，母亲的泪水不禁泪落，她不停地说：“兰兰呀，我的儿，总算从鬼门关闯过来了，闯过来了就好。”那一刻，我虚弱地躺在产床上，任凭母亲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。我在医院住了五天才慢慢恢复元气，母亲耐心地陪伴着我，一刻也不曾离开。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，至少懂得了母亲是爱我的。从前对母亲不理解，直到自己经历孕吐、分娩、夜奶、育儿的煎熬，才明白这份爱有多深沉，感恩母亲拼尽全力护我长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