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我读了三所小学 刘 力 岁月的风拂过五十载春秋,那些散落在赣南群山与矿区间的小学记忆,始终鲜活如昨。瑶下小学的校屋、王干完小的梧桐树、白石山子弟学校的小河,像三颗蒙着时光薄纱的珠子,串联起我心中最温暖的眷恋。 20世纪60年代末,父母下放宁都县。我的小学启蒙,始于大山深处的瑶下小学,大山里的日子清贫却安宁。某个冬夜,一盏油灯穿透夜色,映着陈老师黝黑的脸,他坐在我家简陋的木桌旁,和父母商量我入学的事。那盏跳动的油灯,像是为我点亮了通往知识世界的第一缕光。 瑶下小学是四个村子共有的学堂,藏在山坳里,青砖黛瓦沾着山间的雾气。上学要走五里路,跨过田埂,翻过山丘。学校只有一间大教室,叫校屋。斑驳的木门上挂着校牌,三个年级三十多个孩子挤在里面,两位老师轮流授课。陈老师是民办教师,既要教我们识字算数,还要带我们打理学农基地。他的衣襟上总沾着泥土和粉笔灰,却藏着最温暖的善意。 那年春耕,我们在学农基地插秧。刚下过雨的田埂湿滑,我攥着嫩绿的秧苗,弯腰没插几株,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泥水里。是陈老师背着满身泥水的我往家走,那一刻,我感觉他的背脊比身后的大山还要坚实。 那时我们自带午餐,铝盒里装着简单的咸菜米饭。午饭时,陈师母总会送来自家的腌菜和鸡蛋,在学校的小土灶上热菜做汤,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的是比山珍海味更暖心的滋味。 有次下大雨,校屋后墙被雨泡得微倾,成了危墙。陈老师领我们搬石头、糊泥巴,小小的我们踮脚递砖,衣服湿了也浑然不觉。那面重新加固的墙,成了我们共同守护校园的印记。 瑶下小学两年,日子简单充实,直到父母调往宁都的王干煤矿,我才不得不告别了这里。离开那天,陈老师和同学们送我很远,山路弯弯……我不停地回头。 因煤矿而兴的王干完小比瑶下小学大许多,五个年级四百多名学生。这家煤矿有近千工人,机器的轰鸣日夜不息。父母在矿旁农舍租住,我上学的路变近了,二百米便见学校大门。入学由冬改夏季,插班的我仍读二年级。初进教室,我个头不高,有点胆怯,一位同学主动后挪座位,“你坐这里,看得更清楚一些。”就是这个简单的举动,让我瞬间卸下了拘谨。 矿校特有的烟火气充满了王干完小。红砖教学楼前,有棵高大的梧桐树撑着浓荫,撑起了一片露天课堂,成了我们最爱的去处。老师常在树下讲矿山的故事,讲远方的北京;上音乐课,歌声从树下飘向不远处的矿区;上体育课,就在树下跳绳、丢沙包,笑声比阳光还要灿烂。老师还常带我们在矿旁小河边捡煤渣,煤渣堆在学校的墙角,成了冬日取暖的燃料,也成了独特的劳动记忆。 在王干完小,我不仅戴上了红领巾,还当上了班长。只是这段时光太短,一年后,父母再调到赣县白石山钨矿,我告别了刚熟悉的校园。那些并肩捡煤渣的伙伴,树下讲课的老师,大多成了人生中的一瞬,此后再未相见。 白石山钨矿素有“赣县小香港”之称,鼎盛时职工逾万,运矿的卡车常在山路上排成长龙。子弟学校是我小学时光的第三站,学校有几十位老师,学生最多时近千,许多老师来自城里,学识渊博,讲课总能引经据典,引人入胜,令人难忘。 我在这里学了两年半,母亲教数学,错题总让我反复演算。侯老师的珠算课是我的最爱,在清脆的算盘声里,宛如数学与游戏的奇妙对话。也是在这里,老师指点观日出日落,看采掘选矿,经点拨而成的稚嫩文字终于有了点模样,还在省市报上发表了,首拿稿费时,心中充满了自豪和喜悦。 学校的学农基地种着橘树梨树,春暖花开时,洁白和淡粉缀满枝头。图书室藏书不少,每次借书都要排长长的队。校门口的小河是我们课后的乐园,嬉戏、摸鱼虾、打水仗,笑声顺着河水飘向远方。 那时,没有繁重的作业,没有升学的压力,我们在田埂上奔跑,在梧桐树下唱歌,在小河里嬉戏,不知不觉中汲取了知识的养分和精华,长出了飞向远方的翅膀。 再回到三所学校,已是四十多年后。先去瑶下小学,在山坳里辗转许久,终于见到了年过七旬的陈老师。他牵我走到曾经的校屋,“学校几个月前拆的,你回来晚了点。”可我眼中分明还看见了当年教室里的黑板、田埂上的身影,还有加固了的后墙。 王干完小的老梧桐树还在,枝繁叶茂,只是两层的教学楼已经没了昔日的热闹。我向门卫打听当年的老师和同学,老人只是摇头,眼里满是茫然。好在父母当年租住的农舍还在,我找到了屋主大哥,他叹着气说,“煤矿早就下马了,人都走光了。” 再到白石山子弟学校,校园早已拆除,曾经的操场、学农基地都淹没在了齐腰深的草丛中。只有校门的水泥柱还剩一截,留给人们一丝模糊的回忆。校门口的小河还在流淌,只是水量大不如前,狭窄的河道竟如小沟,再也没了当年的清澈和灵动。几位留在矿上的老人告诉我,这些年常有当年的学生回来看看,想要在这片荒地上,寻找丢失的童年。 三所小学是我少年的印记,它们或许简陋,却是我心底深深的眷恋,是无论走多远,回头望去时,依旧温暖如初的时光港湾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