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红米饭 邱晓兰 10月11日的贵溪,秋阳还留着盛夏七八分的炽热。我们几个文友,从车上下来,一脚踏入了这片热浪织就的乡村。我们要去的,是藏在这片山坳里的周坊苏区红色文化研学基地——一个让我肃然起敬的所在。 基地远比我想象的要规整,也远比我想象的要朴素。土黄的墙,乌黑的瓦,静静地卧在苍翠的山野间。后来才知晓,这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,都浸透着研学基地创办者的心血。他散尽家财,在此处,为方志敏和他的战友们,为他们那一段在贵溪血与火的岁月,立一座纪念碑。 我们走进陈列室,空气霎时沉静下来。一尊半身的方志敏烈士塑像伫立在大门中央。玻璃柜里,步枪的木质枪托已现出深沉的裂纹,那上面的纹路,正是当年握枪的手汗所浸润;一件打了补丁的灰布军装,空荡荡地悬着,似在无声地诉说主人清瘦的筋骨。我的目光,久久停在一本方志敏烈士读过的《共产党宣言》的复印页上,那密密麻麻的眉批,字迹瘦硬,仿佛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,与窗外松涛混成了一片。这一切,不再是遥远的、历史符号,是带着体温的、触手可及的实物。 晚餐就安排在基地简朴的食堂里。走了一下午,看了一下午,心头是沉甸甸的,大家默默地寻了位子坐下。这时,服务员端上饭食来,一人面前搁下一只粗瓷大碗。我低头一看,碗里盛的,不是平日吃惯的白米饭,而是一种颜色深沉的、近乎赭红色的饭。那饭粒颗颗分明,颜色并不均匀,深的如枣红,浅的似胭脂,混杂在一起,像极了这片土地的颜色,又像是被岁月与热血反复浸染过的一页史册。 同座的一位文友低声说,这叫“红米饭”,当年方志敏和他的战友们,在物资被严密封锁、极其艰难的岁月里,赖以为生的,主要就是这个。我端起碗,凑近了闻,并无什么扑鼻的香气,只有一股最朴素的、泥土与柴火交织的醇厚气息。用筷子挑了一撮送入口中,初时只觉得糙。米粒不像精米那般圆润糯软,在齿间有些微的、执拗的抵抗,需要你实实在在地、一下一下地去咀嚼。说来也怪,那糙劲儿在舌上慢慢化开,一股独特的、淡淡的清甜,便从米粒的深处,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,弥漫了整个口腔。这甜,不是糖的甜,是植物从红壤深处汲取的、带着山野气的甘洌,是历经风霜后才肯吐露的生命的本味。 我一口一口,慢慢地吃着,粗糙的质感摩擦着舌尖与上颚,仿佛一种无声的诉说。我的思绪,不由得飘向了陈列室里的那些实物,飘向了那位在清贫中写下《可爱的中国》的方志敏烈士。他们咽下去的,是比这红米饭更粗粝百倍的艰难——是饥饿,是寒冷,是“革命不是请客吃饭”的残酷;支撑着他们甘之如饴地咽下去的,那心底最柔软的深处所珍藏的,不也正是如同这饭粒深处渗出的一丝回甘么?那是一个关于“可爱的中国”的、坚定无比的梦。 食堂里静静地,文友们似乎都沉浸在这同样的饭食与同样的思绪里。外头的天光渐渐暗了下去,食堂里亮起了暖黄的灯。我看着那只空碗,碗壁上还黏着几粒红色的饭粒,在灯光下,像几颗不肯熄灭的、小小的星子。 来时的那一身燥热,不知何时已消散了。晚风从门口吹进来,带着些许山间清新的凉意。我的心里,却沉甸甸地装下了一碗饭的重量,还有一个关于信仰与奉献的故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