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杯白露酒 黄 建 年轻时与酒的交集,是下放农村帮乡亲盖房时,席间那碗暖身的酒。出力流汗后抿上一口,辣意里裹着踏实,酒量便在这样的日子里悄悄滋长。但真正让我醉心的,是在白露中学教书时,学生家那一杯杯盛满敬意的谢师酒。 20世纪80年代初,我到白露中学任教。1984年王校长调来后,全校铆足了劲,他那句“要让成绩亮起来”的话,成了我们教书的动力。我身兼数职,白天上课、处理校务,夜里守着学生自习,常忙到星月西斜。学生们更是刻苦,停电时就点起墨水瓶做的煤油灯,灯光昏黄如豆,映着他们埋首书本的模样,睫毛上沾着黑烟灰也浑然不觉。第二天洗脸,他们擤出的鼻涕带着黑灰,看得人心疼又佩服。就凭这股劲,学校每年总有八九名学生考上师范和小中专,成了当地的骄傲。 开学后没多久,庆祝孩子们升学的日子就到了。老师们骑着自行车往村里去,不会骑车的女老师坐在后座,车铃叮当作响,像在提前庆祝。刚到学生家门口,鞭炮“噼里啪啦”炸开,硝烟里裹着欢腾。厅堂里早摆好了水果点心,无论来了多少客人,最中间的主桌一定留给老师。 开席时,家长们端着酒杯,轮流走到老师跟前,杯沿微微低着:“老师,孩子能出息,全靠您费心!”学生也红着脸举杯,声音带着青涩:“谢谢老师!”酒液入喉,先是一点辣,随即暖流传遍全身——那酒或许不算名贵,却是我喝过最醇厚的滋味。农村人实诚,菜总往扎实里做,鸡鱼蛋肉摆满桌,可我们心里清楚,这满桌的丰盛,是家长们对“老师帮孩子跳出农门”的感念,是把“商品粮”的希望,化作了杯盏间的敬意。 酒过三巡,家长们的话情不自禁多了起来,说着孩子小时候的趣事,说着对未来的期盼,句句都绕不开“多亏老师”。我端着酒杯,看着满桌的笑脸,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:我们站在讲台前的每一分付出,在这一刻都有了沉甸甸的回应。那酒杯里盛的哪里是酒,是信任,是托付,是把孩子的前程郑重交到我们手上的分量。 宴席不过个把小时,惦记着下午的课,我们起身告辞。又是一阵鞭炮响,家长们送我们出村。硝烟味混着酒香,在风里飘得很远。那声响里,有家长的感激,有学生的敬慕,更有我们作为师者的骄傲。 如今退休多年,喝过的酒不计其数,可再也没有哪一杯,能比得上白露中学那席谢师酒的滋味。酒的烈、菜的香,早被岁月冲淡,唯独记得家长举杯时微颤的手,学生眼里闪的光,还有酒杯相碰时,那一声清脆的“谢谢老师”——那声音,比任何佳酿都更让人沉醉,让我这辈子都为“老师”这两个字感到无比光荣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