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的盛宴

王保利

秋的天下，到底是给了菊的。你若不信，便来太行盆景园走一遭。一入秋，天地间的精气神仿佛汇聚于此，化作千姿百态、浩浩荡荡的菊。雨丝细密，风带凉意，可人流仍从四面八方涌入这片菊的世界。热闹，是菊的，也是人的。

未进大门，先被迎客的菊花坛攫去目光。无数盆黄灿灿的小菊花密密匝匝围成，如铺了一层暖融融的织锦。中央一面巨幅五星红旗昂然挺立，鲜亮的红被厚重的金黄一映衬，愈发耀眼夺目，连阴雨天也亮了几分。欢声笑语，自花坛边漫溢开去。

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里走，周遭哪里都是菊，你不知不觉中已陷进菊的包围之中。路旁是两条望不到头的彩带，盆挨盆，朵倚朵，挤着笑盈盈说着悄悄话。桥栏上垂下瀑布般的小菊花，白如雪，粉如霞，紫如梦。花朵玲珑，被雨水洗得清亮，悬着像给石桥戴上一串串流动的珠玉。这景象热烈大方，致意浓郁的秋天。

园中，菊花被匠人赋予灵动的形态。一侧是用黄菊扎成的长龙，蜿蜒欲飞，鳞甲分明，昂首间有吞吐山河之势;另一侧是红菊交织的巨“心”，引得恋人依偎，将笑靥与花影定格。在这宏大场景里，人虽渺小，却幸福地成了菊之画卷最生动的一笔。

信步走入白墙黛瓦的院落，喧闹稍静。这里的菊是名贵品种，一盆一景，从容开着。墨菊‌那黑丝绒般的花瓣沉静如夜，绿牡丹‌那碧玉雕琢出秋日的矜贵，金丝菊‌那细长的金蕊如流苏垂落……美，需屏息凝神，方能领会。

脚步被一片五彩的菊绊住。平日见惯黄、白、紫，何曾想一朵菊上能色彩缤纷?一盆，花瓣根部是浓稠的胭脂红，渐洇成娇嫩的粉，瓣尖一线皎洁的白，如施晚妆的佳人;另一盆，鹅黄底子洒碧绿条纹，清雅似宋人工笔画。

我着了魔，俯身轻触花瓣——凉、润，带丝绒质感。“是真的呢!”身旁穿米色风衣的游人同叹。我们相视一笑，在美面前成了知音。

雨水是最好的妆点师。每片花瓣噙着水珠，有的聚成圆润一颗，顺瓣弧将坠未坠，如美人项间颤动的晶石;有的细碎如碾碎的钻石，铺出朦胧光晕。凑近墨菊，幽然药香丝丝钻入，清苦涤荡肺腑。

这般热闹，怎少得了“惜花人”?

蜜蜂冒雨吟唱，从金盏菊扑向绣球菊，毛茸身子钻进花瓣，忙得抬头不得。翅膀沾满水珠，在灰蒙光下闪金属光泽。更奇的是瞅见一只螳螂，伏于橘菊顶端，通身碧绿如翡翠。它纹丝不动，前腿合胸，似入定僧侣，又像橘菊守护神。动与静相映，生与美交融，富天趣胜盆景。

人们以各自的方式参与菊的盛宴：举手机直播的姑娘笑语盈盈展示“龙飞凤舞”;老夫妇搀扶品评菊姿;孩子花径奔跑，衣衫成流动花朵。微信提示音、抖音乐曲、风雨人语，交织成秋日园林的交响。

看熙攘欢腾的菊，花色映亮喜悦脸庞，心忽远忽近。这般盛景，古人应见过。陶渊明悠然道：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。”他的菊恬淡，是个人志趣，疏落几枝与山水相望。这里的菊入世繁华，与万民同乐。白居易慨叹：“满园花菊郁金黄，中有孤丛色似霜。”他于金黄中独见白菊孤标，略带寥落。今日园中万紫千红交映，无一朵孤独，汇成海潮，诉说丰饶与生命的炽烈。黄巢石破天惊：“冲天香阵透长安，满城尽带黄金甲。”那是凌厉霸气的花语。眼前的菊却无肃杀，绚烂温暖，抚慰人心，将深秋烘托如春喧闹。

雨瞧得也如痴如醉，不知何时停止忙碌。云隙漏下几缕淡金光，落上五彩菊圃，霎时水珠成钻石，流光溢彩如仙境。那只碧绿螳螂微动，似从梦中醒来。

人声鼎沸，花香依旧。来时一身秋凉，去时怀揣温暖五彩的春天。这秋日盛景，是菊的盛宴，也是人心的盛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