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溪寻踪 季萍
过金溪地界时,风里便多了几分不同的气息。不是城市楼宇间的喧嚣,也不是乡野田埂的青涩,倒像是被时光浸润过的温润,带着点墨香,又掺着些草木的清芬。同行的文友说,这大概是陆象山先生留下的文脉余韵,听得不禁让人心里一动——我们此行,不正是为追寻这缕余韵而来? 沿着巷子往青田桥走去,路两旁的老房子多是白墙黑瓦,墙头上探出几枝紫薇,红得耀眼,当地的向导熊二说,这桥是先生当年常走的地方,那时他在乡中讲学,往来于此,不知踏过多少回。桥面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,边缘处有些许破损,却更显厚重。我们放慢脚步,一步一步踩在上面,能感觉到石板微微的凉意,从鞋底一直传到心里。我感慨万分:“这桥看似寻常,却是标尺。左边是岸,右边也是岸,它不张扬,却实实在在连起了两边。象山先生说‘知行合一’,大抵就像这桥——知道对岸有风景不够,得一步一步走过来才算数。”风从河面上吹过来,带着水汽的湿润,桥栏上的藤蔓被吹得轻轻摇晃,像是在应和这番话。站在桥中央回望,忽然觉得,这桥哪里只是连接两岸的路,分明是连接古今的纽带——先生当年走过的石板,如今我们也在走;他当年思索的“理”,我们至今仍在追寻。 我们顶着烈日赶到象山墓,墓冢藏在一片松林里,没有高大的牌坊,没有繁复的石雕,只有一方朴素的土丘,覆着青青的草,旁边立着一块石碑,刻着“陆象山先生之墓”几个字。一行人沿着小径走去,脚步放得极轻,生怕惊扰了长眠的先贤。夏日的燥热在松林里消散了,只有松针落地的沙沙声,像是先生在低低地讲学。我们在墓前站成一排,深深鞠躬。腰弯下去的那一刻,看见碑前的几株兰草,叶片上还沾着午后的雨珠,在夕阳下闪着光。忽然明白,先生的伟大从不在陵墓的宏伟,而在他的思想如这兰草,历经八百年风雨,依然能在后人心里扎根、开花。 离开墓区,我们来到蒙泉和穷理亭。泉水从石罅中渗出,汇成一汪清池,不深,却澄澈见底。阳光洒在水面,波光粼粼。同行的文友说,“蒙”有启蒙、发蒙之意。我想,这泉水大概也在默默启迪着来人:学问之道,如泉水般,需细水长流,方能滋养心田。泉边不远处,便是穷理亭。亭子不大,青瓦飞檐,静静地伫立在绿树荫中。“穷理”二字,笔力遒劲,仿佛在提醒每一位来访者:世间万物,皆有其理,探求真理,是学者永恒的追求。我们围在亭子旁边,闭上眼睛,耳边是风吹树叶的“沙沙”声和泉水的“叮咚”声。那一刻,喧嚣远去,唯有思绪在“理”的原野上驰骋。这一泉一亭,一柔一刚,一动一静,恰好构成了象山先生学问的两端:以“蒙泉”启智,涤荡蒙昧;以“穷理”立志,探究本源。 路过陆坊乡的大儒家庙,庙前的古柏枝繁叶茂,树干要几人合抱才能围住。我围着古柏转了一圈,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,能感觉到它强劲的生命力——年轮里藏着宋元明清的风,枝丫上顶着新时代的光。庙内的石碑上刻着“六相三贤”的事迹,字迹虽有些模糊,却字字透着这片土地的骄傲。陆象山旧居藏在巷子深处,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,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青石板上,把每一道纹路都照得清晰。那是岁月踩出的痕迹,深浅不一,却像一串无声的密码,等着来人破译。旧居的梁柱是深色的,带着被香火熏过的沉静,木头上的纹路像老者脸上的皱纹,每一道都藏着故事。墙角的青苔沿着砖缝蔓延,绿得发亮,像是从南宋长到今天,从未停歇过。 回程的车上,大家都没怎么说话,却没人觉得沉闷。窗外的风景向后退去,金溪的轮廓渐渐模糊,但心里的某些东西却越来越清晰——那是青石板上的密码被破译后的通透,是青田桥上“知行”二字的重量,是象山墓前兰草的芬芳,是古柏年轮里藏着的力量。 或许,传承文脉从来不只是口号。当脚步踏上先生走过的土地,当目光触及他曾凝视的风物,当思考与他的哲思在时空中相遇,沉睡的智慧便会醒来,注入我们的笔端与文字。此行金溪,我们寻的不只是陆象山的足迹,更是要match在这片土地上,找到属于我们这一代人接续思想、回应时代、托举未来的方式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