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与鸟的岁月长歌

艾红

父亲的鸟笼一年四季都挂在阳台上。那是一只竹制的鸟笼，经年累月，竹条已经变色。鸟笼里，站着一只颜色艳丽的鸟，它不会在站杆上跳跃，也不会婉转啼鸣，但它却承载了父亲无数的温柔与关爱。它的姿容永远定格在展翅欲飞的瞬间，喙微微张开，仿佛下一秒就会唱出悠扬的调子。这是只用羽毛做的假鸟。

父亲爱鸟。记得父亲刚退休那些年，每到周末，他老早就起床，骑着自行车，车把上挂着空鸟笼，直奔造纸厂桥边的鸟市。

这天，鸟市仿佛是召开一场别开生面的鸟类聚会。树枝上、石头上、摊柜上，满满当当地挂着或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鸟笼。这些素不相识的鸟儿们，如一群初识的孩童，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，展开自己靓丽的羽毛，欢快地跳跃、歌唱。

父亲一踏入鸟市，就被这种热闹的氛围感染。他脚步轻快，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，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，每一根神经都被眼前的鸟儿所牵动。他微微俯身，端详着每一只鸟，时而轻轻敲击鸟笼，观察鸟儿的反应;时而凑近，聆听鸟儿的叫声，从这声声啼鸣中辨别它们的健康状况与品种优劣。那模样，仿佛在探寻隐匿世间的至珍。在他眼中，这些鸟儿不仅仅是宠物，更是大自然馈赠的珍贵礼物。后来，他如愿带回了许多活泼可爱的鸟儿，为家里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欢乐。

家里的阳台也因了鸟儿的歌声，显得热闹非凡。最多的时候，挂着七八个鸟笼，有竹编的，有铁丝的，有木雕的。一只百灵鸟叫得最欢，那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。

到广场遛鸟，是父亲每天的必修课。清晨，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洒进屋子，父亲就已经起身，小心翼翼地提起鸟笼，前往广场遛鸟。广场上，早已聚集了许多“志同道合”的鸟友，他们各自提着鸟笼，相互交流养鸟心得。父亲也加入其中，分享自己的经验。清脆的鸟鸣在广场上空回荡。

中午睡完午觉，父亲会把鸟笼提到楼下花坛的一棵杏树枝上，说让鸟儿们多晒太阳，接触自然的光。笼中的鸟儿欢快地跳跃、啼鸣，尽情享受着清风拂面的舒适感。不一会儿，闻鸟鸣，陆续聚来几位退休的老人。找个马扎坐下，你一言我一语地唠起嗑来，聊家里的琐事，聊最近的新闻，直到鸟鸣声与说笑声在杏树枝头上织出一抹玫红色的晚霞，它们才回家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父亲的鸟笼越来越多，每一个鸟笼都有着独特的故事，它们见证了父亲对鸟儿的热爱，也见证了时光荏苒。然而，岁月不饶人，父亲渐渐年迈，身体也大不如前。养鸟要天天遛鸟，每天给它添水加食，清理笼底的鸟粪。如今父亲连爬几层楼梯都气喘吁吁，更别说提着鸟笼四处溜达了。无奈之下，父亲只好将心爱的鸟儿托付给了同样爱鸟的人。那些曾装满他生活乐趣的鸟笼一部分送给了养鸟的朋友，还有几只挂在了楼下的小棚里，布满了蜘蛛网，就像很久没人住的房子，失去了往日的灵气。但我知道，父亲心中对鸟儿的那份热爱，从未熄灭。

有一天我回家，发现阳台鸟笼里站着一只身披翠绿羽毛，翅膀和头部如火焰般朱红色，眼睛如宝石般明亮的鸟。我想父亲还是割舍不下对鸟的情怀，又养鸟了。可父亲却告诉我，这是只假鸟。哎呀!那仰头展翅欲飞的样子，就像只真鸟。

此后，这只假鸟，就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。它虽然没有生命的气息，但在父亲眼中，它却有着别样的意义。每当鸟笼上有了灰尘，父亲总会拿抹布，仔细地擦拭着，动作轻柔而专注，仿佛在擦拭着一段珍贵的回忆。过年的时候，父亲将鸟笼和假鸟彻底清洗干净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假鸟身上，它的羽毛显得更加艳丽夺目，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。

父亲走后，这只鸟笼依然挂在老地方。鸟依然保持着展翅的姿势，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。每当我望向阳台，看到那只鸟笼和里面的鸟，父亲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。我仿佛看到他清晨提着鸟笼出门的背影，看到他在夕阳下温柔地抚摸着鸟儿的画面，那些温暖的瞬间，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。

这只不会鸣叫的鸟，陪伴父亲度过了最后的时光，见证了一位老人对生活的眷恋。现在，它成了父亲留给我们的一件特别的遗物，承载着那些关于鸟鸣、关于阳光、关于父爱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