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父亲写在日记里 王晓燕 父亲去世已12年了,他在我梦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当我从记忆中难以搜寻到父亲的身影时,我发现他藏在我的日记里。 打开一本落满尘灰的日记,“爸爸”这个词不停地在我眼前跳跃。“爸爸带我去放牛”“爸爸捉了一只野兔”“爸爸像兔子一样在田埂上奔跑”“爸爸从水缸里舀了一条小鱼苗,告诉我它是一条大眼鱼,它的眼睛比它的脸还要大。”“爸爸从城里回来,带了四个苹果。爸爸怕酸,说不爱吃苹果,可是我看见他拿着我啃剩的苹果核,吃得有滋有味”……这本日记的扉页上写着“1990年”,在我稚嫩的字迹里,1990年的父亲声音洪亮,动作矫健,还很有趣。 1996年的日记,我的字迹潦草起来,“爸爸”出现的次数少了。那时我在外读书,有次想家了中途回去。家里特别乱,妹妹坐在地上哭闹,鸡跳到桌上拉屎,爸爸在洗衣被。那几年妈妈在外打零工,家里家外全靠爸爸一个人操劳。见我回来他特别开心,马上打扫卫生,杀了一只鸡,烧水做饭。临走时,爸爸问我生活费要多少,我望着他黑瘦的面容,吞吞吐吐地说不要钱。爸还是硬塞给我两百元,我心里莫名难受,觉得自己不该贸然回家。 后来等我成家有了经济压力,我才懂得父亲当时是倾其所有。父亲在村里的小学做代课老师,一个月才几十块钱工资。有一篇日记很短,写爸爸戴着眼镜补袜子,我夺过来帮他补。他有两双袜子,一洗一换。这段文字刺痛了我的眼睛,我忘了我的父亲曾经那样艰难过。 父亲下岗的那一天,出现在1999年的日记里。“爸爸四点钟就起床了,他大概一夜未睡。昨晚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家,脸色灰暗,胡子拉碴,喷着酒气,望着我们长叹一声不干了,以后在家给你们煮饭……话音里有着难言的委屈。我在看电视,假装没听见。”我心疼父亲,他一生渴望转正的梦想破碎了!后来,学校给了他一份后勤工作,但他好像觉得自己矮了一截。 没有人能真正地体会父亲内心的挣扎,除了抽烟,他又学会了喝酒,身体也差了许多。我们劝他不要再种地了,他火冒三丈,好像有人剥夺了他的生存权利。他依然忙忙碌碌、克勤克俭,一边上班一边种地,很充实很快乐的样子。 2011年的日记我只记录了一句话:心上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。那时父亲查出癌症晚期,在他生病、手术、去世以及后来的十年,“爸爸”——我的父亲,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日记里。 今年清明去扫墓,我一遍遍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,他的目光柔和含笑,这是我以前没有发现的。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喊:“爸,我来看你了……”可是我怎么也叫不出来。丈夫默默点了一支烟,敬在墓碑前,说了句:“爸,我们来看您了”,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 |